我是一个比较标准的宅,平时没事也没有想过到处走走,更不用说驱车远游。考驾照一直与我绝缘。但不知道怎么回事,有一天忽然想在 7/8 月去新疆自驾游,在 5 月份跑去驾校报了个名。

此前我知道考驾照大约要考几门科,有笔试也有实操,笔试不是难题;实操需要跟教练约定时间,教练在身边手把手教你。对我这种内向怕生又手残的人来说,这简直就是灾难。

报完名,兴奋劲头一过去后,我就后悔了。一直没联系驾校的客服,将考驾照这事儿放一边。

驾校的客服在一个月后打电话来催报考科目一,我才去刷科目一的考题。驾照笔试的准备很简单,只要在考前将所有的题目都做一遍,把做错的再做一遍就肯定没问题。不过驾校客服会要求你做模拟考试,在连续 3 次都达到 92 分才会替你报名考试。

科目一跟科目四都是笔试,前者难度相对大一点,要记住的东西不少,后者靠猜也能猜到答案。不少人就是连准备都没有,在考完科目三就直接去考科目四,通过的比例不小,但是我也见到过这样做科目四考试挂科的。

科目二的练习场就在我所住的地方附近,原本我以为时间安排会很有余裕,比如可以早上上班前练习一个小时,或者晚上练习一个小时。现实却跟我的想象完全不一样。

教练们有自己的一套成熟做法。为保证通过率,他们会先要求学员定下考试的日期,然后才让你在往前一两个星期的时间来练习。你可能会疑惑,都还没有开始学,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?

但是教练们就是知道:绝大部分人每天练习一两个小时,连续一两个星期,都能通过考试。如果真的不行,那么他们会让你取消报考。

就像流水线安排,一批又一批的学员被送去考试,在考场前残次品会被挑出来,以免影响及格率。

既然是流水线作业,学员想要按自己的步调练习是不可能的。同一批考试的学员,大家都希望不请假,能在上班前或者下班后来练习,但教练不一定能早起晚归,就算教练没问题,学员之间也要分配好时间,所以不怎么请假就把车学了这个想法基本上是一厢情愿。

不过我住在科目二练习场附近,公司弹性上班而且距离也不远,就算教练 9 点才来,我也可以练习半个多小时。中午随手吃个包子又回去练习大半个小时,每天不请假也能练习一个多小时。

在上车之前,每个人都得练习打方向盘,第一天通常就是在很无聊地从向右打死到向左打死中度过。教练会看你打方向盘的熟练程度来决定你能不能上车实操。真实上路时,几乎不会有猛打方向盘的需要。猛打方向盘是个禁忌,绝对不能在车子走着的时候做(不要说打死,拧个 90 度就能翻车),但科目二的诀窍是对点操作:在某个时间点上以最快的速度做出相应的操作。转方向盘作为其中一项,在何时该打多少度,一旦慢了就对不上。

方向盘打慢了,打多了,该怎样调整,这些教练没那个耐心、或者没有足够的表达能力让学员学会。因此才要求将方向盘练得异常熟练,熟练到能打出风来,才能上车实操。

虽说是实操,但科目二只考核几个场内项目,只踩离合和刹车,挂一档和倒档,油门被锁死,车速很慢。练习场内也没有什么行人,教练在教完几个项目之后,就不知道跑哪里玩手机了。

操作做得对不对、有没有压线、距离够不够等等,绝大部分时候是靠学员之间相互提点。练习了几天倒车入库后,我还曾经被教练要求指导一个刚来练习的人。

等到我把所有考试项目都练过,能完整走一圈的时候,我还被授权自行把车子由终点开回起点。走在那一小段没有点可对、可以自行选择路线的路,是最接近实际、我最享受的时刻。

教练在旁指导的时间,恐怕还没有跟一起练习的人处在一起的时间的零头多。他们每个都有自己的特点。

比如一位练习时间跟我重叠的大姐,虽然练习时间不短,但是成果不怎么好,倒车入库时只要歪了,那么此后都是歪的,没办法自己摆正,她在半坡起步时还把车子撞了。

而另一个男的小年轻,因为处在找工作的空隙,来练习的时间比其他人都多。他自我感觉非常好,很有想法、不怎么听教练的那一套,但坐在他副驾驶帮他检查半坡起步距离的我,往往都是抓住安全带大喊:“压线了,压线!停!!”

他好像对距离和速度没什么概念,每次都把我吓得要死。

我自己是中规中矩的那个,但也出过状况。有一天刚开始练习侧方停车不久,仪表盘就亮了一盏小红灯,因为教练刚把车交给我没多久,我想问题不大就没去管。没过多久,车头盖缝里就冒出白烟来,吓得我赶紧关了火下车。

打电话给教练,他来看了下,才说车子出问题,要让师傅来修。前不久他的车子才因为漏油送修,这么快又出事了。

我也见到比我们几个技术要好得多的。有一个女生,对我来说就像秋明山车神般的存在。她来得不多,每次她跑半坡我都会在坡下来欣赏她的操作。从来没见过她失误扣分,动作干净利落,整个流程充满着自信。可惜她跟我们不是同一个教练,所以也没机会向她请教。

在考试日快到来时,教练忽然让我们自行去模拟考场跑跑。我们对此毫不知情。那个模拟考场很偏远,打滴滴到门前,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干什么的。将信将疑地走进去,才看到里面停了好多教练车,车子前面是一个跟练习场差不多的大场地。

在离门口不远的地上捡到一个手机,因为找不到除我们几个之外的其他人,不知道怎么处理,我又手机放回原地。

在场地的旁边有个小屋子,好不容易摸到一个门口进去。里面坐着个中年人,问我们是不是来练模拟的,是的话就签名登记。正当我们以为这就是全部的手续时,人家指了指旁边桌面上的一个二维码说,每人给 260 ,扫完跟我来。

来之前教练就说过到模拟考场,一个小时时间大约只够跑三条线。三条线就收 260 ,水够深。不过来都来了,这水不能白趟。好好练吧。

这些线路中,有一条特别难,刚走完 S 弯没一两米就到了直角弯,教练特意叮嘱要跑跑这条线。不得不说,在真实的路线上走一走是有用的,因为不曾想那条特别难的路线跟平时练习的线路相差那么大,还没有来得及走出 S 弯,就已经要做直角弯的动作了,一下子不知所措,我把车子开到路肩上面,因为动力不足还死了一次火。

考试的那天,是 12 月的某天,很冷。在起点等的时候,跟监考的安全员两个人冷得直跺脚。不管是科目二还是科目三,考试时所有的线路都是按签到的先后顺序,在轮到自己的前一刻才决定的。我一边跺脚一边安慰自己,看来老天是要考验我真正实力。

终于等到前一个人考完,把车开回起点,他下车后笑着说自己过了。虽然接下来是最难的那条路,但我跑了两次,第二次挺顺利的。第三次一定也很顺利!

考过科目二,是一年多前的事了。我只记得自己在半坡起步冲下坡的途中,放开离合,举起拳头,爆了两句粗口。

按照设想,在通过科目二之后,一口气再把科目三也拿下。但不巧被裁员了,除了尽快找新工作,年底也没有心思学车。而新入职公司又因为是进了刚成立的组,人手不足经常加班所以也没能抽出时间学车。

就这样一直搁了半年,期间驾校那边有人来催我,甚至教练直接打电话来让我周六、周日去练习,我去了一次,在真实环境中开车,虽然危险很多,但我觉得挺简单的。

我跟教练说明自己的情况,他竟然同意我只在周末来练习。不过由于懒惰,此后我一个次都没有再去过。这样又过了半年,到年底工作稳定下来,不休就作废的年假又还有 6 天,我才想起学车这事。一切都好像很完美,除了驾校给我换了个教练。

官方的理由是原来的教练要培训很多学员,为了不耽误我,给我安排了另一个教练。其实我已经半年没去学车了,与其说怕教练耽误我,不如说我耽误教练。不管实际情况如何,我又得鼓起勇气,冲过这一关了。

科目三的安排跟科目二差不多,都是先定下考试日期,再集中时间练习。只是这次的练习场离家没有那么近,而且新教练早上的时间已经提前被其他人占好,中午还休息。所以得请下午的假去练习,不过请假正合我意。

要说有不如意的地方,就是这个新教练,在教了我一天之后,把我推给另一个教练,让我跟另一个教练练习,但是对外说仍在他名下练习。

这是我学科目三的第三个教练了。他应该是新入门的,不只是因为看上去很年轻,还因为在很多考点上面,他都只是教授“感觉”。比如起步后的靠边停车,虽然他有让我对点,但是每次停下来之后,除了压线和超过 50 厘米,他都只会说一句:可以;比如挂档,什么时速该挂什么档,他一开始并没有说明,我只能被他骂好几回才大致猜到;又比如调头时该打多少方向盘,就算我问他,他也只是说你凭感觉慢慢打,科目三跟科目二不一样,考试时线路有几公里长,没办法像科目二那样都找点去对。

大概每个教练都有自己的一套,我不喜欢太多条条框框,比如受不了“上二档之前要慢慢加速、让发动机转速在 2000 转以下”这种像机器精准般的要求,所以总的来说,这个教练挺对我胃口。

深圳的科目三考场有好几个,我报名的驾校安排在东周考场,为什么选这个场地,大概是因为这个考场难度较大,排队等考试的人少的原因吧,预约考试后,大约等 10 天就能考试,其他场地可能会等上一个月。这个考场一共有 7 条路线,但是因为种种原因,目前用来考试的只有 3 条,一条很简单,一条路口很多、路况很复杂,另一条难度中等。

在考试日前 6 天,我每天都去练习,教练会在前一天告诉每个学员练习的时间段,每人只练习一个小时,教练从来不让我练习很简单的那条线路,大概是他认为能把难的练好,容易的就不在话下了吧。

有一件事,我一直觉得很奇怪,考试里有一个项目是模拟夜间行驶的灯光使用,教练一直没让我练习一下。直到倒数第 3 天,才在告诉我一句话之后,让我照着做,那句话就是:除了临时停车,其他情况一律闪三下灯。他甚至都没有多解释一句!

倒数第 2 天,他让我跟其他三个人去模拟考场跑一下。到了考场我才知道,所谓的模拟考场,是真正的东周考场!考场的路上设有标志, 24 小时禁止教练车行驶,禁止的原因很容易猜到,在这里练习,等同于在考试前看过考卷。

交钱的事,教练事先没提,等到了下车之后,才说一圈 150 ,3 圈下来,每人交 450 。我们有 4 个人,当一个人在驾驶的时候,其他 3 个坐后面看,副驾驶坐一个专门指导的人。

这个指导的人,考试的事无巨细都会跟我们说,原来教练说的灯光操作之所以可以那样做,是因为考试评判系统有 bug ,按照一定的频率闪三下灯的话,系统没有办法判别是近光、远光、还是闪两下灯光。

每条线路转弯、调头该在哪个地方打多大的方向盘都手把手教,哪个路口要特别注意大货车、哪个路口会等很久等等他都会讲。还有每个学员哪些地方做错了,他都会记下来。

4 个人每人跑 3 圈,从下午 3 点多,一直到晚上近 9 点才跑完,在别人驾驶的时候,自己还要做笔记,非常的累,等到坐接送车回到家都已经 10 点半了。

这些做科目三考场模拟生意的人,看着也挺累,每天顺利的话 11 点多才下班。不顺利的话就不知道要多晚了。因为考场禁止教练车行驶,被发现就会扣车罚款,他们每辆车都带有对讲机,有专门的人负责放哨,如果有交警铁骑在哪条线路上出现,他们能立马知道。需要暂时避开那条线路,这就是不顺利的情况。

最后一天,教练还问我某线路上的公交站是不是被废弃了,哪里哪里的线路模拟考试时我们是怎样走的。最后一天他没怎么骂我,让我以为自己这场考试十拿九稳了。

考试的那天,因为我是 9 点就开始考,不能先去练习一下,就坐驾校的大巴到东周。在 6 点多等大巴的时候,有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男人主动跟我搭话。

在确认了我跟他一样在等去考场的大巴后,他几乎无话不说。

他说自己现在在做科目四的考题,心里很慌乱,说在前几天时,他做科目四的考题,随便做几次都能上 96 ,今早做了 2 次,都不及格。我问他有没有把所有的题目都做过一遍,他回答没有。

我能说什么呢,答案很显然是你之前运气好,遇到的都是能猜对答案的题目,今天运气不太好呗。我心里这么想,但嘴上没明说。

他沉默子一阵子后,又跟我说自己这次是补考,之前科目三挂过一次,这次再不过就得等年后了,这次一定要过。

我觉得这哥们儿挺有意思的,就问他科目三不是有两次机会吗?都怎么挂的。原来他一次靠边停车停得太远了,直接挂;第二次停的时候也远,扣十分,然后在一个路口时车子死火再扣十分,挂了。

挂了之后,他这段时间非常专注地练习靠边停车,至于死火的问题,他归究于考试那天天气冷,车子没热好身,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熄火了。

那哥们儿还说大巴会比约定的时间至少晚十分钟才到,而且就停在公交站。科目三跟科目四明明都有要求除公交之外,社会车辆不能在公交站停车的,但后来车子果然就跟他说的一样停在跟前。

我俩上车之后坐在一块儿,他知道我在早上 9 点到 10 点的场次考试之后,就问他能不能排在我后面考试,只要我做啥,他就跟着做啥,如果我挂了,就按下危险警报灯,让他知道。我反问他,你不是下午的场子吗?能跟我着一起考试的?

他说考试其实是按时签到的先后顺序排队的,跟短信通知的时间没什么关系。果然是考过一次的人有经验啊。

大巴停在了东周考场门口,距离考试还有大约一个多小时。只是司机在开门放人下车之前,跟野鸡旅行团的导游一样,推广起模拟考场一圈游来。或许车上的人大都已经跑过模拟考场了吧,不满的人有很多。我跟那哥们儿趁机溜下车。

时间还早,我跟他也没有好去处,就在考场门口站着聊天。这时候他问我听没听说过一句暗号,在上考试车后跟安全员偷偷说一声:负一楼。

我不知道那是什么,从来没听过。“负一楼”怎么就成了暗号呢?他说自己第一次考试的时候也不知道,挂了之后别人跟他说,你不给点好处安全员,他就会难为你。比如在起点停车时,故意停得比其他人离实线远,停得远就算了,有时还把车子停歪。你跟他说这句暗号之后,他不但给你停在 30 厘米之内,不会随便踩停你的车子,还会给你很多暗示。

我懂这是行贿的效果,但是“负一楼”怎么就成了暗号呢?原来在负一楼有个小卖部,在那里可以买包烟给相应的安全员。

正当他跟我说内幕的时候,一个人凑了过来,问要不要跑模拟。那哥们儿直接说了句意想不到的话:要怎么给安全员递烟啊?正当我惊讶他为什么如此大胆的时候,那个人反问了句:“要行贿安全员是吧?来,跟那个人说。”

我靠,竟然有人就在考场门口做这生意?!我有点好奇,被那哥们儿拉了过去,向站在路边停车旁的人走去。那个人跟掮客说了几句,就让我俩上车再说。

关好车门后很快进入正题,他自称在考场内里有人,可以修改电脑系统的成绩,只要不是操作太离谱,90% 都能过。在我俩将信将疑的时候,他拿出手机,向我们展示微信的聊天记录。上面是一个成功考过的顾客发回来的感谢,以及 1000 的转账。

相对请假一个星期扣的工资来说 1000 的费用不高,而且是考过之后再交钱。但是真的保过吗?我跟那哥们儿都很怀疑。不过人家除了这个服务,还有另一个,就是保你靠边停车不扣分,其他扣分项一概不管。收费 200 ,因为不包过,所以钱得考前就交。

我跟那哥们听完之后,就说下车商量一下。在路边我俩交互了一下各自看法,坦白说,我就没想过要在真正考试时作弊(考试前来跑几圈模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作弊),而且这次我觉得自己有八成的机会及格,用不着行贿。于是我开玩笑说,你不是靠边停车不稳吗?可以用 200 买个保险啊。但是那哥们觉得自己已经把靠边练得足够熟练了,不想花那个冤枉钱,至于 1000 的包过,大有可能是骗人的,也不想尝试。

在我俩商量的时候,那个掮客又走过来说了句:“那家伙连续搞过了 19 个!”我们没打算成为第 20/21 个,走入了考场的大门。

时间还早,那哥们儿真的想贿赂安全员,带着我去负一楼,那里除了有个地下停车场,还有个小卖部,店主是个中午女人。我俩拿了两瓶水,在结账的时候,那哥们问,“能不能给安全员买包烟?”

“可以啊。”

现在连上哪台考试车都不知道,说买烟也只是踩踩点。我俩走出来之后,坐考试大楼的门口聊天。那哥们儿第一次考试的时候,只跟安全员打了一声招呼,之后半句话都没讲过,他觉得这样很吃亏,这次要刚坐下就在他耳边细声说暗号。

他还说自己其实也很讨厌做这种事,但是社会就是这样,你不这样做反而会被整,例子比比皆是。他很年轻就到深圳讨生活,做过停车场管理员,他们管理员几个都在挣外快,跟某些车主说好,不用按停车场收费,只要出去的时候稍微给点好处费就行。其他几个管理员都这样做的时候,如果他不照着做,就会被孤立。

我们聊了一阵子,就到了 9 点,上三楼签到。他跟在我后面,但转到他签到的时候一直操作不成功,后来才知道签到规则改了,不能比短信通知提前 3 个小时签到。这样进去候考室的就只有我了。

在我前面有 60 多个人,被喊签到号之前,还得做一次色盲检测和简单的安检。回想不久前知道的那些操作,觉得很有意思,但并不打算用,我要凭实力过。如果那安全员要在路口踩停车子,好像我也没辙。

终于轮到我了,是难度一般的那条路线,在下楼的时候把线路回想一遍。在坐下来等考试车的时候又回想了一遍,心想大概没问题了。

但事与愿违。

我不曾想这些安全员索要贿赂已经明目张胆到了那种程度。把车开到起点之后,我俩都下车,他跟其他安全员聊天,而我得绕车一周检查车子。当我绕了一圈来到他身边的时候,他对着前一辆车的安全员说,“你这个醒目,我这个像根木头一样”。我余光看到前一辆的考试人跟安全员说了几句话,显然就是行贿了。

我没理他。做完灯光,起步,然后在第一个路口停车等红绿灯,这个路口有很多左转的大货车,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货车,它们从来都不会让直行的考试车,这点我事前就知道。只是没想到今天就遇到,在绿灯亮了好几秒之后,我压着离合出去,但是一辆左转的车像没有丝毫减速,挤了过来,我很明显就能感到安全员有踩我的刹车,幸好他没重踩,而且我把离合踩了下去。总之就是没死火,车子也没停下来。

顺利过了路口,过了公交站台,停下来变道,在松离合的时候,车子死火了。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句“考试结束,成绩不及格”。原来我靠边停车还扣了 10 分。

才开出 1 公里都不到就完了,但当时我一点都不紧张,下车,坐回后排。等他把车开回起点,再来一次。

第二次,终于见识到了那哥们儿所说的“特殊对待”了,因为坐在主驾驶位置,能看到方向盘就对着别人的后视镜,自己的车比前面的车离线边足足远出 30 厘米!但我又能怎样呢?

这次走得更远些,到了倒数第二个考试项目:直线行驶。但是因为太在意车子与边线的距离,没按教练说的看远处,不停地盯着连线微调车身,考试又结束了。

我不曾想自己会考试挂科,但内心很平静,脑子里也没特别的想法。那个安全员在返程的时候还不忘嘲讽一句,“你是哪个驾校的,这么差?”

烂人!我没说出口,也没有再理他。

下车,快要走出考场大门的时候,竟然又见到那哥们儿,我跟他坦白。他拉我到一旁的路牙子上坐着聊天。他说我真的不会做人,安全员都做到这个份上了,你不给他点好处,不自找的吗?

他说自己第一次来考科目三的时候,在门口看到一个女生蹲着哭,这是她第三次考挂了。考挂真的很麻烦,还要再次请假、这段时间既懊恼怎么自己就挂了,又担心要是再挂该怎么办,要是真的给钱就能过,还不如一开始就给算了。

以前我对这种想法没多大感觉,如今听着,忍不住想去赞成。接下来该怎么办呢?这是个不得不去想的问题,要是可以哭一场,我也想哭一下。

跟那哥们儿道过别,祝他一切顺利。我就自行坐车回家,在车上,接到第二个教练的电话,我名义上是他的学员。跟他说考挂了,他也没多大反应,就说 10 天后再联系他,好像意料之中一样。

反倒是第三个教练直接微信语音骂了起来,说话很难听。我没回他。躺床上睡了一觉,起来后发现这个教练还删了我微信,还想截图来着,慢了一步。

那哥们儿晚上微信告诉我,他拿到驾照了。

接下来的 10 多天我一直在回想自己在直线行驶时所作所为,为什么会犯那样的错?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平时都会听教练所讲,看远处,别动方向盘。为什么那天就光盯着边线呢?

明明就是倒数第二个考试项目了,接下来是很简单的超车,再下来就是停下车等考试结束了!唉,现在却是等下一次的连续请假、下一次的考试,下一次行贿还是不行贿的抉择。

虽然很懊恼、不解和失望甚至想逃避,但是我把这些负面情绪都埋进心里,日常跟同事交流中反而抓住机会自黑。自己开自己玩笑,大概是最好的安慰方式吧。

在那 10 几天的等待中,还发生了件事。深圳变更了科目三的考试项目,取消了定点加减档,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考试过程一定要将档位加到 4 档并保持至少 3 秒。对新考科目三的人来说增加了难度,对我来说之前记住的加减档操作打水漂了,得练习新的操作、记住新的加到 4 档的合适地点。

之后,第二个教练打电话过来催我定补考的日期,驾校客服也主动帮我约考,日期定在了年前。此前听到传言,年后东周考场可能会开通 7 条考试线路,到时候难度又增加不少了。在可以人为干预的考试里,加大考试难度,只会增大寻租的空间,进一步败坏人的道德,对不行贿的人更加不公平。但我已经身在其中,又能怎样反抗呢?

补考前的练习跟之前的没什么不一样,只是第二个教练再也没有把我推给另一个人,据他所说,之前教我的那个教练是新入行的,手下带三个人,只有一个通过了。

这个教练的做法又跟之前的不一样,虽然有些地方讲得也挺模糊,但是至少靠边停车既教会了我要领,又在每一次我停下来的时候告诉我车子与实线的具体距离。经过不断的练习,我在上车前看一看车身到实线的距离,调整座位后瞄一眼雨刮器所对准地面的位置,就知道车身要往靠右多少停下了。

跟我一起练车的人,两女一男,其中一个女的很得教练欢心,同样的动作,她做出来,教练不会说啥,而我就会被骂;另一个是大学生,天天一大早就从深职院骑共享单车过来;那个男的剃了光头,技术不怎么样,小错不断。他们都比我要早考试。我想不明白,从前后两次去练习积累的观察样本来看,这些学员挂科的概率挺大的,为什么教练说去考试的人超过 80% 都能及格呢?

按照之前的经验,练习得差不多教练就会安排去考场模拟。一开始我还以为会安排在倒数第二天,这样我就可以说不。因为我不想再浪费时间和精力。但这个日子被安排在倒数第三天,因为担心教练给穿小鞋,我没拒绝。

唉,又要花 450 了。

这次负责接送到模拟考场的是一个身材微胖、面相和善的中年大叔,他负责联络、处理各种情况,比如有人迟到了他就给安排另一辆车;考场有交警出现了他就调配车辆路线等等。我想起电视剧里的和珅,赚这种钱跟赚辛苦钱的(教练)很不一样。

因为遇到交警查车,我们在考场附近等了很久,将近下午五点才坐上考试车。车上一开始都是同一个教练的学员, 4 个人,每人都说好跑 3 圈。眼看这 12 圈跑下来至少都得到夜里 11 点半,这时又塞进来一个不认识的人。五个人岂不是要折腾到半夜 1 点钟?!

我们四个商量反正每条路线都要看很多遍,要不稍微错开一下,每个人跑 2 圈?这样能早点回去。

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一开始跟别人说好跑 12 圈,现在多了一个人反而变成 11 圈,时间多了钱还少挣了,人家肯定有意见!

果然那个人很不愿意,但是拗不过我们四个,勉强把之前做登记的表涂了又改。这时负责接送的中年大叔闻风而来,直接把表格撕了,说教了一番。我跟两个女生都低下头,我内心都放弃了,毕竟理亏,如果人家真是那样硬来,就接受了吧。

但那个光头的大哥,听完了说教仍然不为所动,轻轻的再说一遍,他要跑 2 圈。我打心底里佩服他。有了带头的人,其他人也执意跑 2 圈。这事最终就确定了下来。教练那边肯定也很不爽,但是这次我们四个一致行动,由那个讨喜的女生先跟教练说明缘由,料想不会被骂得很惨。

可能是因为赚少了很多钱,这次带我们跑圈的人心里很不舒服,一路上也没有怎么指导我们。我因为第二次来,解说得反而比他更详细。

这次跑模拟,最终搞到 12 点才回到家,2 圈下来,第一圈及格,第二圈因为前面车很多,导致上不了三档,距离不足 1000 米,外加一次意外熄火不及格。那个光头的大哥比较惨,两次都因为各种问题而不及格。教练很放心的那个女孩只熄过一次火,两次都及格;另一个女学生,在身旁人的提示下,也及格了一次。

第二天教练果然没责怪什么。又跟往常一样练习了两天。

因为考试的时间是中午 12 点到 1 点。那天早上 8 点还得去练习。教练问我有没有联系之前提到的接送去考场的老板,我坦白跟他说,如果只是带我考前去逛一遍考场,那样没多大意义,我自己坐车去也行。其实就是不想再花冤枉钱。

不过教练没理我,直接打电话亲自联系那个老板,说这里有一个学员今天要去考试,要坐车。既然他做到这个份上了,我也不好再拒绝。暗下决心要是这次再不过,就再也不考了。

因为 9 点 30 分车子才到,我到附近吃个早饭,又逛了一下,快到时间才去集合。这时教练问我到了地点没,当时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上心。后来在等车时,听几个人闲聊,才知道这个老板是个厉害人物,上了他的车,拿到一个暗号,基本上就能过。

嘿,我在想那个暗号我早知道了。真实情况却不如我所想。

那个老板跟前天负责接送的中年男人一样,言行举止八面玲珑。我不得不想,到底是因为赚的是辛苦钱所以脾气差,还是因为待人接物妥当所以能赚更多的钱呢?

老板一路上说了很多。先是说今天来的人太多了,不得已让多出来的几个学员坐另一台车。又问我们有没有看到那几个学员的教练脸色很不好?接着解释那是因为坐上他这台车,就能听到暗号,有了暗号基本上就能考试及格。

他又说起了历史。之前的做法是由考生单独对安全员说“负一楼”或者“小卖部”,但是这种做法问题越来越大,一是有些受了照顾考试过关的人不守约,拍拍屁股就跑了;二是小卖部的老板娘耍滑头,明明人家考生给了钱,也说没有。于是越来越多的安全员不吃这一套,而采用另一种方式。

由安全员们都信任的人来当接头人————也就是他————每天都对好不同的暗号。同样是考过再交钱,他们有考生的所有信息,不担心考生跑路,之前有一个考生赖账,也追了回来。

说完了灰色的事,他又叮嘱我们,去到考场啥都先放一放,先去签到。被叫签到号下楼时,可以在里面呆至多十分钟。

说着说着,到了东周,他带着我们把三条线路都逛了一遍,很细致地说到了何处,语音提示才会响起来。坦白说,光是来回接送加上这细致的讲解,我觉得就抵得上他声称的收费。

在逛的时候,只要遇到起点处停车等候的安全员,他都会打声招呼,看上去这些人跟他交情都不错。在看到一辆停得离边线特别远的考试车时,他说,你们看,这个考生一定是没做好工作。

靠!这不是第一次考试的我吗?

最后到了考场门口,他补充了一句,前面说的那些,要用的就私下登记,也可以不用,但是千万不要跟今天考试的人泄露暗号。我待你朋友,不要出卖我。

之后的考试,上天真的暗中帮我。抽到了最简单的那条线路。

凭借多日来的练习,靠边停车没扣分,在调头走错道的时候,也能冷静停下车变回中间道。在最后一个路口,差点就在停车时向右打方向盘。我想,这得感谢安全员的怪异举动,让我注意到自己身处中间车道,在这里就早早打好方向盘,势必压到实线。

最终及格了,我没有别的想法,因为接下来还得一口气把科目四也考过。我原以为自己到了那时才会高兴起来,不过后来证明并不如此。

科目四的考试很简单,跟科目三不一样,没几个人在排队进考场,考场里也没几个人。十几分钟之后我就出来了, 94 分及格。填写好档案接收地址,接下来一边看教育视频,一边等证件。

如果说这次旅程中最令我舒心的地方,就是科目四完结之后的这里了,虽然那些交通事故视频触目惊心。但不要说坐着等待的考生,就连那些终日重复无聊工作的人也都很友善。这里就像是医院里的妇产科。

或许学车,因而要跟很多人打交道,要向社会低头妥协,真的很不适合我吧。但能完整地走下来,也算是一段值得一记的人生经历。

我忏悔,但愿上帝(或者其他终极存在)能原谅。